其实我在初中时候就已经听说过鲁路修的大名，不过由于那个时候我对于ACGN文化完全没有了解，也不感兴趣，所以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一直到大学本科），我都把鲁路修、皮皮鲁、鲁西西三个人弄混淆（这里给郑渊洁老师道个歉）。后来对日本动漫有一些了解之后，我虽然经常听人谈到这部号称大河内一楼的“巅峰之作”，但是在几次偶然了解了《革命机Valvrave》和《水星的魔女》剧情以及得知这两部作品也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后，我对《反叛的鲁路修》的预期自然也有所下调。再考虑到它零几年的画风并不是很对我的胃口，所以这部番也一直没有进入我的补番列表中。

最近一次吃饭的时候和朋友聊起来在看的7月番，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大河内的事，有人问：“为什么曾经写出了《鲁路修》这样剧本的人，之后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的？”，有人表示：“因为现在的动画篇幅太短，大河内驾驭不了，他只适合写长剧本。”这不禁勾起了我的好奇，《反叛的鲁路修》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为什么大河内一楼在《鲁路修》之后的作品中编剧水平差异如此巨大？带着这两个问题，我补完了《反叛的鲁路修》的两部TV版。

就我自己的观感来说，《反叛的鲁路修》的剧情在第一季的前21话之前都是比较平淡的，虽然有点剧情起伏，但是整体还是能看出鲁路修将一个小的恐怖组织逐渐做大做强的主线，中间智斗的部分也谈得上有趣，但并没有到特别吸引人的程度。所以我大概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补完了前21话。但是这一切在第22话《血染的尤菲》之后就都变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过山车一样，一切剧情都突然急转直下、完全失控、无法预测，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看番中极少有的体验。从这一话开始，我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来看番，而大河内似乎也是从这一话突然开了窍，在每一集的最后都安排了一个剧情上的爆点，吸引观众。最后我用了几天时间就补完了剩下所有的集数，不禁感慨《鲁路修》被称为神作还是有道理的。

从剧情上看，《反叛的鲁路修》是一个大杂烩。我从中看到了《哈姆雷特》、《高达》、《EVA》、《死亡笔记》以及各式校园番的影子。这中间有些元素可能是出于编剧和导演的自我表达，有些可能是出于商业上的考量，但是这么多元素的堆砌还是有些过于影响观感，比如看到鲁路修前一分钟还在指挥超合众国，下一分钟又回到学校里过家家，这在剧情的连贯性上还是让我有些难以接受；以及在21世纪初期在各类番剧中都表现出来的对中国的刻板印象也让我感到有些不适。不过在看完整部番之后，考虑到其想要传达的内核，我对这些包裹在外面的“糖纸”也就稍微能接受一点了。

如果非要给《鲁路修》一个定性的总结，借用历史教科书里常用的术语，我愿称之为一部浓缩的反帝国主义的左翼革命作品，而鲁路修自己就是历史上几位知名的革命领袖的化身，尤其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位。从领导小的武装组织、干一些恐怖袭击之类的破坏，到建立政党（黑色骑士团）、确定自己的行动纲领（做正义的伙伴），吸收一定数量的成员后开始大兵团作战（第一次东京决战），再发展到联合国际势力一起反抗帝国主义，最后像一位父亲一样，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干完后，留给后代一个崭新的世界，自己安然闭眼，功过是非，留给后人评说。如果同时考虑这段历程以及第二季第8话《百万的奇迹》中的百万人的战略转移的剧情，鲁路修的身上有谁的影子简直呼之欲出。而对于故事的结局，知乎@momo如此评价：

重要的不是面具（GM旗帜）下的那个人，而是面具（GM）代表的意志，面具下的人是可以换的，导师也是可以换的，而反抗暴政者的精神会传承。

联系一下历史事件后，再看这段话让人深有感触。

鲁路修的个人成长和思想转变在整部作品中表现得十分明显，而且也很符合一个典型的革命者的成长路径。一开始的他只是为了娜娜莉和复仇这些个人因素才进行的各种行动，虽然也确立了组织和纲领，但很明显有利用他人的倾向。而他自己的革命意志也不够坚定，不然也不会被尤菲米娅说动要假如日本特区。

这里跑个题。剧情进行到这里就不得不佩服大河内的编剧能力。大部分人都认为GEASS的失控太过突然、不合逻辑，虽然矛盾不能调和，但是应该可以有更加平稳的凸显矛盾的方式。我反而觉得这里的处理非常精妙，因为历史和现实本来就是不讲逻辑的，就拿美国大选为例，谁能提前预料到特朗普会被枪击呢？美国右翼势力抬头的趋势已经很明显（类比动漫中的日本人和布列塔尼亚人的紧张关系，以及用毛来铺垫GEASS失控的可能性），特朗普当选也是符合发展规律（类比动漫中迟早要爆发的流血冲突），但不得不承认这次突然的暗杀（GEASS失控）又确实给特朗普的当选提供了很大的助力（流血冲突，要知道布列塔尼亚的军队在执行命令的时候是十分忠诚的）。

回到鲁路修的成长上来。在尤菲米娅事件之后，鲁路修可以说是被局势发展裹挟着前进的，没有坚定的信念，并最终导致了第一次东京决战的失败。随着剧情的发展，在流亡海外、结交各国人民、以及第二次东京决战后，鲁路修才终于抛弃了之前的个人因素，将革命的目的扩展到了解放全世界、创造新世界，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理想的革命者、一个魅力型权威。这可能也是之前反对他的人愿意追随他、帮助他完成“零之镇魂曲”的原因。对应到现实中的革命者，在开始革命的时候，也可能是出于个人的私欲或者种种原因，没有谁生来就是为了解放全人类而斗争的。但是他们在经历过艰难险阻、妥协背叛之后，逐渐认清了敌人的本质，放弃幻想、坚定信念，逐步成为了大家口中的“革命领袖”。

另一个非常值得说道的人就是朱雀。很多人评价朱雀是一个改良派，和鲁路修作为革命派，正好相互对照。在动漫中，朱雀自己也多次表达想要从布列塔尼亚内部改造制度的想法。但实际上，朱雀除了按照上级的命令给黑色骑士团制造阻碍，以及在体制内从大头兵一路向上爬到了圆桌骑士，在具体的内部改革上究竟做了什么呢？可以说完全没有（如果尤菲米娅的日本特区成功了，好歹还能算辅佐尤菲米娅取得一点改革成就，但可惜失败了）。究其原因，朱雀其实对于如何改革根本没有具体的想法或者计划，他不像剧中的其他人物有自己明确的位置和立场。所以他缺少自己的信念或者指导思想，只是一味的知道“战争是不对的”、“不能再有牺牲了”这样空洞的教条，而落实到行动上就是不断地爬到更高的位置，以为有了足够的权力就自然而然能够解决问题。但遗憾的是，没有目的，或者说没有思想的权力，要么会被别人利用，要么会照成更大的悲剧。

有一说一，在人物群像的刻画上，大河内和谷口悟郎还是很有水平的。剧中的很多人物都代表了现实中的一类政治符号：查尔斯代表了社会达尔文主义以及宗教迷信，柯内莉亚代表了传统的封建君主专制，米蕾代表了城市中的小资产阶级，卡莲代表了愿意背叛自己原本阶级的革命派，以扇要为代表的黑色骑士团中的投机分子，以及以黎星刻为代表的革命烈士等等。每一类人物其实都挺值得细细琢磨的，但由于篇幅有限，这里也不再展开了。

最后想谈谈为什么大河内的编剧水平在《鲁路修》之后差异如此巨大。知乎@百雀宁写了一篇考据非常详实的回答，并提出：制作人竹田青滋在创作过程中的深度参与才是缔造这部神作的原因。虽然文章到后面把竹田吹得有点太夸张了，但其中大部分的内容我是认同的，这里推荐大家看一看。

为什么日本过去能拍出鲁鲁修，现在现实却彻底倒向布列塔尼亚了？ - 百雀宁的回答 - 知乎

如果说竹田青滋给《鲁路修》注入了革命的内核，那导演谷口悟朗就是为这匹暴躁的“野马”把控住了“逻辑”的方向，同样功不可没。正如知乎@苏沉船所说：

当然，大河内的两次成功，少不了他最好的搭档谷口悟朗，谷口是出色的演出家，大河内那些点子在谷口那里，才能把效果发挥到最好。两人就类似于丰臣秀吉与黑田官兵卫，是领导者与军师的关系。
《罪恶王冠》、《革命机》、《甲铁城》三部饱受争议作品，都是在离开谷口悟朗后所创作，与其说发挥靠心情，不如说靠一位能够驾驭他的明主。大河内一楼很擅长制造戏剧化转折，由此刺激大众感观，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能够激起观众情绪，才能让人有看下去的欲望，这是剧作家所必须的能力，只有这样的故事才有足够张力，《叛逆的鲁路修》的成功就来自于此。可惜一旦用力过猛，为了刺激而刺激，转折而转折，就会把整个剧本变得逻辑混乱，于是乎那三部作品就成了大河内一楼的负面典型。谷口悟朗执着于执导电影，对整个剧本结构的逻辑性更有把握，才有效抑制大河内暴走。

大河内作为早稻田大学的毕业生，作为编剧出道没几年就获得了东京Anime Award的剧本奖。而且如我在前文中多次夸奖到的那样，大河内的编剧水平肯定毋庸置疑的，但是他需要一个能够和他配合默契的团队，以及跟他能力上旗鼓相当的导演。一旦他开始放飞自我，后果往往都是很可怕的。

回到标题上，我在补完之后才注意到ZERO和HERO两个单词也是如此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编剧在提醒观众注意两者的关系。鲁路修并不是一个符合传统价值观的HERO，而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一个谙熟人类历史、洞悉政治运作规律的理想中的政治家。而他最大的政治遗产就是缔造了“ZERO”这个永远在反抗权威、反抗压迫、永远在革命路上的形象。人类是脆弱的，人类会有生老病死、会被感情左右、会被权力腐化。只要人民还在追随一个具体的人，革命就终会有停止的一天。鲁路修在C的世界中意识到了一些，才计划出了将自己献祭给“ZERO”这个符合人民心中的HERO形象的“零之镇魂曲”。可以想见，只要以后有压迫、不公、暴政，都会有ZERO出现，这无关面具下的人是谁，而是因为革命和反抗的种子已经在人们心中扎根。All Hail Lelouch!

参考资料

[1] 不喝粥的猴子. 这是一部影射日本政治的动漫，【反叛的鲁路修】政治隐喻！.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rYL3zWErF/
[2] 不喝粥的猴子. 中二“日本”天皇の献祭流！鲁路修靠自杀洗白日本罪恶？零之镇魂曲の赤军暗喻.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Do75zHEDq/
[3] 不喝粥的猴子. 史诗级不要脸：从侵略者到受害者，日本思想的转变只用了40年。《反叛的鲁路修》集体无意识分析！.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AmNdz4EVo/
[4] momo.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5387159/answer/1833561275
[5] 百雀宁.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55955119/answer/3506048531
[6] 罗兰.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5387159/answer/3550300025
[7] 社会性死亡者.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65626873/answer/2821681868
[8] 大帝. 【心得】Code Geass 反逆のルルーシュ 人物和故事. https://forum.gamer.com.tw/C.php?bsn=40113&snA=6143
[9]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13065324/answer/3055164891
[10] 萌娘百科. CODE GEASS. https://zh.moegirl.org.cn/CODE_GEASS
[11] Bangumi. 大河内一楼. https://bangumi.tv/person/389
[12] 苏沉船.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0336943/answer/2751927049

原本这篇文章是想把《鲁路修》部分的漫评和对大河内的分析两个部分的篇幅写得一样长的，但是中间写《鲁路修》部分的时候越写越激动，刹不住车，而关于大河内，我自己了解并不算太多，最后就略写了。感觉接下来的十月番没什么可看的，大概会多看会书吧。

补完了《复活的鲁路修》，这里一并谈一下感受吧。作为TV版完结十年之后的粉丝向作品，《复活的鲁路修》整体中规中矩，给TV版中所有的人物结局都有了交代，重要的人物再次登场发挥下余热，填补了之前的遗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上年纪了，以前的我或许会觉得复活是对TV版结局和精神的亵渎，一个故事的结局就应该深刻才好；但现在的我觉得这种平平淡淡的大团圆结局也挺好，毕竟现实已经够残酷了，看番能提供点慰藉也不错。

本文于2025年10月1日首发于B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