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看完了阿西莫夫的《基地七部曲》。想当年在高中的时候,跟同学一起去北街的大白菜书店淘旧书的时候就偶然看到一套九成新的《基地三部曲》,回学校之后又找隔壁宿舍的同学借了第一本《基地》。但是由于当时我对《三体》还处于狂热迷信的时候,所以第一本没看几章就感觉看不下去了——这不就是一部包了一层科幻外皮的历史剧吗?而且书中描写的“核铳”、“微缩胶卷”等等让我有一种看着原始人把芯片绑在长矛尖上的既视感。后来本科期间,看完了同样是阿西莫夫写的《神们自己》,读起来有一种高屋建瓴、形而上学的感觉,甚至有点克拉克的味道,感觉这样的作家和写出《基地》的不是同一个人。等到最近书荒的时候,偶然想起来再把《基地》翻出来看看,就一发不可收拾,一口气看完了7本书。
我是按照《基地》、《基地与帝国》、《第二基地》、《基地前奏》、《迈向基地》、《基地边缘》、《基地与地球》的顺序来看的7本书,然而就阅读体验来说,我感觉是呈下降趋势的。个人认为,基地三部曲>基地前传>>基地后传。这个其实很好理解,阿西莫夫本人并不擅长写长篇小说,整个基地系列都像是短篇小说集,基地三部曲暂且不论,基地前传和后传看似有一条清晰的主线,但实际上还是由若干个以时间或者地点为跨度、相互隔离开的小故事构成的。我能够体会到阿西莫夫想要逐渐展开他的整个宇宙的世界观,并且想办法将基地系列和他的机器人系列建立关联。从商业写作的角度看,这样做毫无问题,这种联动可以促进两个系列的销量,但是对于只看基地系列的读者来说,很多地方的剧情就显得十分突兀,比如,在《基地与地球》中,主角一行人逛遍了4个星球,最后来到月球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在《迈向基地》中消失的机器人的所作所为,而这整个旅程都是又这个机器人设计好的,甚至人类2万年的历史,也是由一个机器人主导的。这对于一个从小接受唯物史观教育的读者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类似于《基地与地球》中这种,在故事的最后揭晓——原来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这种套路在整个基地系列中屡见不鲜。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该系列的读者来说,在阅读基地三部曲的时候,这种套路十分有新鲜感。从写作的角度来看,在前期隐藏一些线索、故意不交代一些背景,然后在结尾处再揭晓答案,是一种很讨巧的写作方法(也是很多知名电影导演所不齿的拍摄手法)。但是这种写作方法也只能用在短篇故事中,而且不能经常使用,否则很容易败坏读者的阅读感受,让读者在阅读时产生怀疑一切的感受——怀疑现在读的这段情节又是作者故意隐瞒了什么,从而破坏了读者的阅读沉浸感。可是不知为什么,阿西莫夫十分喜欢这种套路,回头一看,除了《基地与帝国》、《迈向基地》,其他所有的故事,不论短篇、长篇,都是一样的套路,再加上阿西莫夫在写长篇故事的时候也比较乏味(从《神们自己》中也可见一斑),导致最后两部基地后传读起来实在是给人一种狗尾续貂的感觉。
不过抛开基地后传,基地三部曲和基地前传还是可以构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故事的。整个故事以哈里谢顿为中心人物,讲了哈里谢顿是如何创建心理史学以及基地,以及基地在前三百年的发展历程。虽然作者受限于当时的科技水平和认知差异,使得小说的很多细节方面的描写在现在看来有些可笑,但是其故事逻辑和世界背景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基地》和《基地与帝国》中包含着浓浓的历史宿命感,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它的脚步,个体的力量在整个历史大趋势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阿西莫夫和刘慈欣都很聪明,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几百年之后的历史发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就通过添加设定的方式,限制了科技的无限制发展,从而使自己的故事不会过于离谱。阿西莫夫是假设银河帝国灭亡之后,人类的科技水平不会进步、反而会倒退,核能以及超空间跃迁已经是科技的天花板,而这些东西在阿西莫夫写小说的时候已经有了一部分的雏形(或者理论上的雏形),而对于科技水平倒退之后的人类的描写直接参照现实就可以,所以基地系列虽然部分细节会使人忍俊不禁,但是整体逻辑没有太大问题。而我个人认为刘慈欣更高一筹,通过智子将基础科学锁死,从而给人类的科技设置了一个隐形的天花板,从现在的科技情况来推测200年之后的就更加具有可信度了。
就像我在开头说的,我在高中时期对于类似基地系列的太空歌剧类型的科幻小说并不是很感兴趣,这种感觉在看完了《三体》之后达到了顶峰。在和同学们的交流中,我发现不止我一个人有这种感受。但是当我回顾了我的科幻阅读历程:从小学时候看凡尔纳小说算起(当时特别痴迷于《从地球到月球》和《环绕月球》),再到中学时候看刘慈欣(不过刘慈欣的大部分短篇我也是在大学时候看完的)、王晋康、韩松、何夕,再到大学时候看的克拉克、阿西莫夫、特德姜,我发现符合科技发展规律的技术描写并不是科幻小说的必需。这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凡尔纳和特德姜。以现在的角度来看,凡尔纳的小说更像是冒险小说,如果说《从地球到月球》、《环绕月球》还有点科幻的影子,《八十天环游地球》、《气球上的五个星期》则是和高于他当时时代的科技完全沾不上边。特德姜则更是科幻小说家中另类的代表,他的短篇小说很多都是围绕“语言学”展开,虽然也有点克拉克的味道,但实在很难符合大众对于科幻小说的传统印象。即使这两个作家的作品中,没有多少科技进步或者对于未来的描写,但是没有人能否认这两位是优秀的科幻小说家。就像马督工曾经说过的:“优秀科幻小说的核心叙事,不是科技进步,而是描述被科技冲击之后,人类社会的反应和变化。”如果这部科幻小说想更加贴合大众一些,就需要再加入一些深厚的人文情怀。在这里,我强烈推荐刘慈欣的《乡村教师》,堪称中国短篇科幻小说里最具有人文情怀的作品。
从某种意义来说,科幻小说可以说是所有小说类型中最容易“被打脸”的一类,因为它讲述的都是未来发生的事,而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当下,任何人都可以指出几十年前甚至一百年前的科幻小说中的无数问题来论证当时的作者是多么的天真可笑。但是如果站在作者写作的时代和立场看,这些作者都是超越了当时的时代的,他们对未来做了种种设想和预测,虽然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得到了应验,但这也足以证明他们的远见卓识。
再说回“太空歌剧”,为什么最近突然看起来了基地系列呢?因为我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己变得越来越现实,尤其是从本科毕业之后,更少抬头仰望星空、关注太空和宇宙了。小时候我特别喜欢看火箭发射,尤其是神舟系列火箭发射,每次看到点火的时候都会感到全身震悚。但最后保研选专业的时候我却向现实低头,选择了离航天最远、但是现实中最火的专业。就像刘慈欣在克拉克奖的获奖感言中所说:
这样的现实也反映在科幻小说中,克拉克对太空的瑰丽想象已经渐渐远去,人们的目光从星空收回,现在的科幻小说,更多地想象人类在网络乌托邦或反乌托邦中的生活,更多地关注现实中所遇到的各种问题,科幻的想象力由克拉克的广阔和深远,变成赛博朋克的狭窄和内向。
我觉得这是我的真实写照。在现在这个年纪、这个时代,谈科幻、谈宇宙或许显得有些幼稚,人们或许更愿意去谈AI、谈万物互联,因为这些东西是可以实实在在地从投资人手里忽悠到钱。但我总觉得这些东西过于狭窄、不够大气,总觉得星辰大海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浩瀚的星空永远能够承载我们无穷的想象力。”偶尔闲暇的时候翻一翻“太空歌剧”类的科幻小说,或许是我对于现实生活的无声的抗争吧。
这次的书评写的很散,基本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我也不想对基地的剧情或者结局有太多讨论,因为在看完基地后传之后我基本也失去了讨论的兴趣。不过有意思的是,刘慈欣在《黑暗森林》中有这样一段泰勒和本拉登的对话:
“至于谢顿,他的计划应该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泰勒长叹一声,坐回床沿上:“这么说,您看过后面的部分?”
老人惊奇地一扬眉毛:“没有,我真的没有看过,只是这么想。怎么,书中的谢顿计划也失败了吗,要是那样,作者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原以为他会写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呢,愿真主保佑他。”
“阿西莫夫死了好多年了。”
“愿他上天堂。哪一个都行…唉,睿智的人都死得早。”
或许这就是刘慈欣眼中的基地系列的结局吧。
本文于2023年11月13日首发于B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