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边的卡夫卡》的开篇引子里,有这样一段话: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尘暴。你变换脚步力图避开它,不料沙尘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沙尘暴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这是因为,沙尘暴不是来自远处什么地方的两不相关的什么。就是说,那家伙是你本身,是你本身中的什么。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径直跨入那片沙尘暴之中,紧紧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尘进入,一步一步从中穿过。那里面大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方向,有时甚至没有时间,惟有碎骨一样细细白白的沙尘在高空盘旋——就想像那样的沙尘暴。
这段话可以看作是对全书的简要概括:卡夫卡为了逃离父亲的诅咒开始了离家出走,自以为逃出了“沙尘暴”,但没想到“沙尘暴”如影随形,自己只能一一忍受,眼睁睁地看着诅咒一个一个被实现。在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卡夫卡实现了自己的成长和突破,并最终逃离了这一场“沙尘暴”。
从我上面这段的描述来看,似乎这又是一个写了很多遍的关于“成长”或者“自我和解”的故事,而类似的作品,我在写漫评时已经提及了不少,为什么这里又要再写一篇呢?
因为这可是村上春树啊。
一、我与村上
第一次听说村上春树还是在高中的时候,因为住校的原因,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做完作业之后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各种课外书:杂志、报纸、小说、散文集、诗集……再加上当时班级里流行着“诺贝尔文学奖热”,但凡是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的作品,都会有人买回来看。虽然我自己没有看多少诺奖级的作品,但从各个渠道里也听说了大名鼎鼎的“诺贝尔文学奖陪跑王”——村上春树(考虑到村上自己也喜欢长跑,这个名头就显得更有意思了)。
我读的第一本书就是在国内流传最广的《挪威的森林》,这应该也是我读过的第一本日本现当代文学作品。坦白来说,初次读完最大的感受是:这个作家怎么这么能水字数啊,好几十页的看下来感觉什么都没讲,全都是心理描写。继而又感慨:日本人的心思真的细腻啊。这种细腻并不是像意识流作品的那种漫无边际地发散,而更像是一种结合实用主义地对现实人际关系地阐释。具体而言,就是生活中的各种琐碎小事以及人物内心的各种纠结,在村上的笔下都显得不是那么的无聊乏味,而让人更想要“一探究竟”。当然,这些和林少华老师的翻译功底密不可分。我在看林少华老师对《海边的卡夫卡》的解析视频时就产生过“这个人真的不是日本人吗?”这样的错觉,但老师深厚的中文文学功底转而又打消了我的这一念头。
《挪威的森林》勾起了我对日本文学的兴趣,后来的高中时期,我又陆续看完了《伊豆的舞女》、《雪国》、《人间失格》等等作品,并在高三抽时间看完了《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从而间接培养了我在大学期间坚持跑步的习惯,而书中的:
无论做什么事儿,一旦去做,我非得全力以赴不可,否则不得安心。
学校就是这样一种地方:在学校里,我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学校里学不到”这一真理。
也对我的大学生活起到指导作用。
在大学期间又遇到了一个同样喜欢村上的同学,大四的时候还跟他一起挑战骑车100公里。以及在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在图书馆里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看完了3本巨厚无比的《1Q84》,让我对村上的水文功底更加敬佩。
最近偶然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看书了,于是出于对高中生活的怀旧心态,从村上的文集里挑了《海边的卡夫卡》,读完感觉:果然还是那个村上。文中这样一段描写,更是让我找回了高中时的体验:
她大约和我同龄,十五或十六岁。肯定十六。十五与十六之间有明显差别。她身材小巧玲珑,姿态优雅,全然不给人以弱不禁风的印象。秀发笔直泻下,发长及肩,前发垂在额头。身上一条连衣裙,淡蓝色的,裙摆散开。裙子不长也不短,没穿袜子没穿鞋。袖口扣得整整齐齐。领口又圆又大,衬托出形状娇美的脖颈。
她在桌前支颐坐着,目视墙壁,正在沉思什么,但不像在思考复杂问题。相对说来,倒像沉浸在不很遥远的往事的温馨回忆中,嘴角时而漾出微乎其微的笑意。但由于月光阴影的关系,从我这边无法读取其微妙的表情。我佯装安睡,心里拿定主意:不管她做什么都不打扰。我屏住呼吸,不出动静。
二、我们都是卡夫卡
《海边的卡夫卡》自2002年问世以来,由于其故事魔幻离奇、而且充满了隐喻,吸引了相当多的人对其展开了深入的研究,这其中不乏像小森阳一写的《村上春树论——精读《海边的卡夫卡》》这样的大作。如果有人想看村上对“俄狄浦斯情结”的隐喻、对日本战后社会的反思或者对双线叙事以及互文手法的使用的分析,完全可以从网上找到大量的资料。而我则更关心一个问题:为什么卡夫卡最后选择离开那个里世界?
在小说的第45章,卡夫卡被森林吸引到了里世界中,那里是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时间在那里也是停止的,只要自己想一下,就可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少女佐伯,和现实世界相比,这里是如此的“古老温馨”。但为什么卡夫卡最后要离开这里,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
从小说的剧情来看,卡夫卡认为原来的世界里没有被爱过,也没有被需要过,所以不愿意返回。佐伯死后进入了里世界,并劝说卡夫卡带着对她的记忆返回原来的世界。但这并不是全部,真正让卡夫卡“心中冰冻的什么发出声响”的是他对于佐伯的原谅。 在小说的中间章节,各种暗示和铺垫都在告诉我们:佐伯可能是卡夫卡的母亲,但由于佐伯一再含糊的态度,我并不能确定这一点。但在这里两人的关系终于明晰,佐伯也终于敢于承担自己抛弃孩子的责任、承认自己的身份并乞求卡夫卡的原谅。而卡夫卡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之后,也终于可以出于自己的意志,来原谅佐伯。“妈妈!我说,我原谅你。”直到这里,卡夫卡才真正实现了成长,成为了“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一个敢于承担别人对自己的托付,并敢于原谅之前伤害过自己的人。
纵观整部小说,卡夫卡离家出走的时候是孤身一人,最后回到家中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但离家时候的他是为了逃避,回来时候的他已然独立,不止是在生活上独立,更是在精神上不依附于其他人。此时的他,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和责任来面对冷酷的成年人的世界,并迈入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写到这里,我才最终想好文章的标题。我们每个人都是卡夫卡,都在想尽办法逃离那个所谓“命运”的沙尘暴,追求着属于自己的“自由意志”。而这场沙尘暴的来源也正是我们每个人本身,因此一味逃避并没有用,我们需要战胜以前的自己,原谅以前的自己,并最终和以前的自己和解,从而迎来新的自己。
参考资料
[1] 啪嚓. 知乎回答.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942059/answer/114674321
[2] 林少华林老师. 我花了不到2个月翻译了40万字,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究竟讲了啥?【林少华】.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Yk4y177MK/
[3] 吴痕. 浅谈《海边的卡夫卡》.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006398/
[4] 黄亚婷. 《海边的卡夫卡》中古希腊神话与现代性精神解读[J]. 焦作大学学报,2021,35(03):27-29. DOI:10.16214/j.cnki.cn41-1276/g4.2021.03.008.
[5] 孟辰. 《海边的卡夫卡》的记忆书写[J].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2021,41(07):37-39.
[6] 李蕊. 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创作风格探析[J]. 普洱学院学报,2020,36(05):66-67.
[7] 邵雪飞. 《海边的卡夫卡》叙事策略解析[J]. 沈阳建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21(04):417-422.
林少华老师在视频中说:
日本有所谓的三大美学概念:物哀、幽玄、寂或者侘寂。……如果说《挪威的森林》多少表现出泪眼朦胧的“物哀”之美,《1973的弹子球》隐约影印出凄寂萧索的“侘寂”之美,那么多少透露出“幽玄”审美信息的《海边的卡夫卡》庶几近之。
考虑到之前高中时候看《挪威的森林》看的太浅,想花点时间再重新看一遍,争取今年之内将这三本书都看完。
本文于2023年6月10日首发于B站